第八章 舞文弄墨
老财终究没有舞起那如椽巨笔,去谱写《史记》一般的伟大文字,也没做出七下西洋的壮举,而是一副看破红尘状,挪着轻了一两多的身子,随烟村投阉村去了。
众人依惯例,又将这段故事演绎出了若干版本,号称人人亲见,但情节却绝不雷同。如此这般地演讨了月余,终于都觉得索然寡味,渐渐沉寂了下去。
销魂娘子开始的几天里茶不思、饭不想,着实掉了些眼泪,但她毕竟是个水性人,注定做不到寒窑苦守,痛苦了不到一周的时间,终于还是从以泪洗面改回到以洗面奶洗面了。由于一时还找不到如老财一般可意的人,她只好朝秦暮楚地过着日子,偶尔闲下来,还会长吁短叹地抱怨自己命似飘萍,无终身之靠。
时光荏苒,冬去春来。
枫林晚的客人们被严霜和朔雪冰封的春心,在惊蛰的第一声响雷中,和小虫子们一起苏醒了,开始蠢蠢欲动。
于是,大家发现了诸如放在后院的溺桶不再结冰、茅房墙根有几茎小草冒了芽儿、老板娘脱下了厚厚的棉裤等等和春天有关的一切蛛丝马迹,就会奔走相告,然后聚众吟咏,颇生产出了许多不算平庸的诗句。
然而在这塞外苦寒之地,春天的脚步总是迟疑的。诗人们想找个新鲜诗料的过程,常常比刘皇叔请孔明出山还要曲折。大家在多数的日子里,仍然如同性恋者的老婆,不只是闲,而是闲得难受。于是喝闷酒的喝闷酒,斗地主的斗地主。
就在这百无聊赖的日子里,客栈里又住进了一位客人。只见此人头上戴着顶巴拿马草帽,上身穿了笔挺的西服上衣,里面套了件下面跨栏背心,下身穿了件草绿色的甩裆军裤,脚上蹬着双千层底的黑布鞋,雄赳赳走进客栈。
大家看到此人到来,就如哈欠连天的鸦片烟鬼看到了上好的云土一般,顿时来了精神。
书中暗表,此人不是别人,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联坛双笔之一---------黑毫软笔鬼金羊。老羊自幼饱读古今禁书,遍诵名言警句;更有一样出奇的本领:历代名家书法,无不浸淫。
大家上前,搂腰的搂腰、蹭脸的蹭脸,一番亲热化的西洋欢迎礼仪,搞得老羊满脸口水,一身的鼻涕。不过欢迎场面如此热烈隆重,他还是很得意,在众混混儿的簇拥下,腆胸叠肚地走进了客栈大厅。
照例是上茶,寒暄,半真半假地表达着思念,谈论一些江湖掌故。正当陈谷子烂芝麻都翻了一遍的时候,精明的古玩商突然想起:这厮的书法可能能换几个钱。于是提出请他赐墨。众人一听,纷纷跟着起哄,都说要求墨宝,或挂在中堂,或留与儿孙珍藏。
老羊平日里就有题字的癖好,凡遇名胜古迹、宾馆店铺、机关学校,总是忍不住要去写上几笔,有时人家来请,乐得做个顺水人情,还有几文润笔;就算人家不来请,他也会千方百计地给人家题上一两幅;有些地方的人没见过大世面,不知道此老的威名,严厉禁止他随处涂抹,他也会趁着人家不注意,或是白墙上,或是门板上匆忙写上些字,然后仓皇逃到没人的角落里,暗自得意不止。因此凡是他走过的地方,四处都是他那石压蛤蟆风格的毛笔字,据说是苏体,就连一路上的公厕也没放过,使得去方便的人们在厕所的固有气息中,又多闻到了若干书香门第的味道。
老羊闻听有人求字,正中下怀,伸手在腰间掏摸了半晌,终于摸出了他那管雪茄模样的黑毫软笔。一群人伸长了脖子,象一群争食的鸭子一样,围在旁边等着。老羊拿着笔踌躇满志地比画了半天,又在笔头上啐了几口唾沫,开始奋笔挥毫,不一会儿的工夫,就写了一大叠纸,大家你争我抢,最终还是人人有份,欢天喜地地贴到各自的房间里去了。
一夜无话,次日清晨,很多人还在睡梦中,突然听到一声怪叫:“奶奶的,谁干的?”。众人纷纷惊醒,寻声找去,发现是古玩商在房间里椎床大骂:“哪个天杀的,乱改我的字画!”。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,不禁纷纷掩口。老羊昨天给他题的字是:子在川上云,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。结果那“川”字,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墨疙瘩,上面还添了个“床”字
正当众流氓幸灾乐祸之际,小浪子突然象是想起了什么,说了句:“不好”,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跑去,大家一怔之下,也突然明白过来,纷纷朝自己的下处狂奔。片刻之后,各个房间里都传出了不绝于耳的咒骂。
浪子回到房中,抬头看到床头的条幅:春梦遗枕,残月经天。字倒是没改,就是在“梦、遗、月、经”四个字下面加了着重号。
牛不衣得的字原本是:“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”,结果出了三个墨疙瘩,加了另外三个字,“善”字成了“骟”字,“兼济”变成了“奸妓”。
手法完全相同,李天的“春风又绿江南岸”的“岸”字变成了“帽”字;一散人的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”的三个幼字都变成了“妻”字。
最可笑的是销魂娘子的那幅字:可以调素琴,阅金经。一个字没添,只是把“素”、“琴”、“金”三个字给涂掉了。
大家骂累了,又都聚在一起,哭笑不得地讨论着,还是古玩商最先从气愤中出离了,想了半晌,突然说:“莫非是他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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